戈多在监狱 #

1957年11月19日下午,一群演员紧张的为晚上的表演做着准备。他们来自圣佛朗西斯科市演员工作坊。当晚要面对的观众是圣昆丁监狱的1400名囚犯。自1913年圣诞节法国女星莎伦·伯恩哈特(Sarah Bernhardt)在此演过一次《攻陷巴士底狱》后,44年里圣昆丁监狱再没有过戏剧演出。现在,44年后,拜一位名叫乔治·普尔特尼(George Poultney)的先生所赐,犯人们又有戏可看了。(普尔特尼先生是演员权益协会旧金山分部的代表,同时他还负责监督加州监狱之间的囚犯转移。)而随着这次大幕的拉开也开启了圣昆廷监狱此后多年的戏剧排演。
狱方对演出有一个要求:不能有女演员(可怜的犯人)。刚好剧团当年排了一个纯男演员的话剧:《等待戈多》,于是很自然的选了它。
《等待戈多》是爱尔兰现代主义剧作家塞缪尔·贝克特(Samuel Beckett,1906-1989)的两幕悲喜剧,讲述了一个“什么也没有发生,谁也没有来,谁也没有去”的莫名其妙的故事。
剧本(法语版)于1949年初写完,1952年发表。贝克特四处奔走寻求上演该剧。1953年初,《等待戈多》在巴黎第一次公演。1955年,英语版《等待戈多》在伦敦首演,贝克特亲自做的翻译,并添加了副标题“两幕悲喜剧”。1956年美国版《等待戈多》在迈阿密上演,1957年旧金山上演。

1957年圣昆汀监狱演出现场照片
演出地点选在监狱食堂,结束后,导演赫伯特·布劳(Herbert Blau)作了一个简短发言,由于担心犯人们理解起来有难度,他幽默的用演出前暖场的爵士演出打比方:“就像爵士乐一样,我们必须去聆听、去体会。《等待戈多》也是如此…..”
出乎他的意料,犯人们丝毫不觉得晦涩,他们非常喜欢该剧。这出戏好像就是在演绎他们的命运,绝望的、无尽的等待。在监狱里,《等待戈多》成了一个现实主义作品。有个犯人说:“戈多就是社会。”另一个说:“戈多就是外面的世界。”一位管教则说:“他们懂得等待是什么意思…..他们还懂得,戈多要是终于来了,他也只能是个令人失望的人。”我不知道面向囚犯上演《等待戈多》引向了对该剧更精准的理解还是滑向了粗浅的解读。不管怎样,《等待戈多》带给圣昆汀一次震动。
当晚,有一名犯人未能去看戏。他叫里柯·克鲁什(Rick Cluchey),克鲁什因过失杀人被判无期徒刑,由于脾气暴躁,他晚上不被允许离开牢房。演出结束后,他从室友的讲述中“看”了这出戏。后来他回忆道,在室友饶有兴致的描述中,有一幕让非常震撼:弗拉基米尔和埃斯特拉贡在等待的时候,波卓牵着他的奴隶上场了,奴隶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绳子。 “猜猜那个家伙叫他的奴隶什么?”克鲁什的室友说,“幸运儿!”虽然是二手描述,但克鲁什非常清楚这个名字所包含的讽刺意味,他说:“我的脖子上也有一根绳子。”

克鲁什1933年出生于芝加哥,是家中九个兄妹中的老大。由于家境贫寒,他十几岁就辍学了。在陆军服了一段时间兵役后,他成为一名职业拳击手,再后来经历了离婚,并去了加州。1955年2月,他持枪抢劫一名货车司机,“意外走火”,司机命丧黄泉,克鲁什被判无期徒刑。
圣昆汀戏剧工作室帮他松开了那根绳子。几个月后,在演员工作室几位成员的指导下,犯人们组建了圣昆汀戏剧工作室,该戏剧工作室也是美国第一个监狱戏剧工作室。
1987年版《等待戈多》,克鲁什出演波卓,他的儿子贝克特·克鲁什出演幸运儿
克鲁什一开始并没有加入剧团(虽然他经常被认为是该剧团的创始人之一),但他很快就产生了兴趣,并成为剧团的核心人员,开启了自己传奇的救赎之路。一开始他们排演了《十二怒汉》,后来剧团拿到贝克特的剧本,由于对贝克特作品的激赏与深入理解,克鲁什主导排演了好几部贝克特的剧作,包括《等待戈多》、《剧终》、《克拉普最后的录像带》。60年代初期,他出色的创作就传到了贝克特本人那里。之后,他自编自导了一部关于囚犯之间相互审判的监狱主题戏剧:《牢笼》(The Cage)

克鲁什在监狱剧团的出色表现使他获得州长埃德蒙·布朗(Edmund G. Brown)的特许减刑,于1966年获释。随后,他选择了专门从事演员和剧作家的艺术生涯,成立铁丝网(Barbwire)剧团,团员包括数名刑满释放人员,在不少城市以及该城市的监狱演出《牢笼》。
该剧1970年在百老汇上演时,克莱夫·巴恩斯(Clive Barnes)在《泰晤士报》上写道:“我们所看到和听到的监狱总是离不开抢劫、强奸、欺诈、谋杀,而克鲁什认为监狱只是社会的一个缩影。”
克鲁什的第二任妻子芭芭拉·布拉登(Barbara Bladen)是一名记者,她因为采写了有关克鲁什在监狱中的戏剧创作。克鲁什提出希望自己被释放时能看到芭芭拉。他们的故事成为电影《杂草》(weeds)的灵感来源,片中尼克·诺尔特(Nick Nolte)饰演克鲁什。

贝克特与克鲁什
1975年克鲁什在柏林见到了贝克特,其时克鲁什正应邀执导让·热内的监狱剧作《临终看护》(Death Watch),二人一见如故。之后,贝克特邀请克鲁什做他的助理导演,一起制作了贝克特版的《等待戈多》。

之后贝克特指导克鲁什出演《剧终》和《克拉普最后的录音带》,克鲁什1958年就出演过这两部戏,“回到囚犯的状态。”贝克特告诉克鲁什。

渐渐的,克鲁什成为贝克特最得意的门生之一,也是他晦涩作品的主要英语译者。

克鲁什出演《克拉普最后的录像带》1988年巴黎版本
《克拉普最后的录音带》讲述一个69岁的男人,在听30年前的录音时,回顾自己的一生。这是克鲁什的标志性角色,多年来他在欧洲数个城市、纽约百老汇和芝加哥等地演出过该剧。
《剧终》

克鲁什出演《牢笼》
克鲁什后来用圣昆汀戏剧工作室(Sun Quentin Drama Workshop)为自己剧团的名字,一直活跃在戏剧舞台,直到2015年82岁高龄去世。
